知烟神情怔了一下,随即使温软了下来。
她能感受到眼跟前的男人动了怒,那张脸上冷的能掉下冰渣子来,可是明明恼怒至极,他却还记得替她周全,让她一番功夫不能够白费。
知烟刚刚升起的那点儿害怕突然就没了,只乖巧朝着秦娘子出声。
“秦姊姊,先听阿兄的,你把药留下,我待会儿见过了太医之后再让花芜上药。”她柔声说道,“你方才不是说你还有事要忙吗?”
“啊?”
秦娘子先是茫然了一瞬,见知烟朝她使了个眼色连忙回过神来。
“哦对,我今日还约了旁的人看诊,这药俺就先给你留着,你待会儿记得让这丫头给你敷上,用量用法都与先前说过的一样,俺就先走了。”
她语速极快地说完,一把将桌上瓶瓶罐罐揽进怀里。
“那什么,督主,我先走了。”
秦娘子一挥手,没等江屏开口就抱着怀里的东西哧溜跑将出去,“知烟,我明日再来找你!!!!!!”
“花芜,你也出去。”
“女郎……”
“没事,出去吧。”
花芜有些不安地看了江屏一眼,她挺怕这位督主,可是女郎让她出去,她只能磨磨蹭蹭地离开。
她出了房门并没远离,愉愉站在门外不远,竖着耳朵生怕自家女郎吃亏。
屋中没了其他人,一时安静至极,江屏不晓得知烟想做什么,只那般静静盯着她。
知烟从榻上起身逐步挪到江屏身旁,双手交放在身前轻轻拉扯着,垂着头脑低声道:“阿兄别生气。”
江屏双腿修长,手置于膝上没吭声。
知烟鼓足了勇气细声软语:“我不是有意要吓阿兄的,俺也不知阿兄会来,而且那个时候我若不先一步晕厥,我那祖母就会倒在我府上。”
“她们占尽了天时地利,又是我祖母伯母,我要是不用些手段,只会被她们压得动弹不得。”
她太清楚沈老夫人的为人,上一世她一晕,姨母就满身恶名,她一吐血,哪怕明明受委屈的是她,最后落得千夫所指也是她。
一句尊长,一句孝道,就能轻易洗清沈家先前所做的所有事情,将恶名全推到她和姨母身上。
知烟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,用沈老夫人的手段来对付她们。
她蹲在江屏身前,小心谨慎地替他擦了擦衣袖上沾着的“血迹”:
“我知道我这手段不算光彩,亦有些下作,可是我没别的办法,我不想回沈家,也不想被她们拿着尊长身份要挟……”
脸被人抬起,江屏眸色清寒:“黎杏安,你可得知本督是怎样爬上如今这位置的。”
知烟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。
“本督入宫第1日,就用手段弄死了意图拿我顶罪的库司太监,入内侍监两年,死在本督手中的人数不胜数,本督踩着无数人尸骨才入得圣前的眼走到了今日。”
“宫里无数人想要往上爬,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比比皆是,想要保命,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再下作的手段本督都做过,你今日所为算个啥?”
“阿兄……”知烟瑟缩。
江屏松开手,垂眸时下颌绷紧:“本督不是怪你不该用这几个手段,只是沈家不值得你伤害自己。”
若是沈家那妻子子手再狠些,若她那一巴掌真毁了知烟的脸,想起他先前听闻沈家人来,赶过来时刚踏入厅门就看见女孩儿满脸是血瘫软在地上的样子,那一瞬间的惊悸让他至今稍一回想都忍不住戾气盈眼。
“想要对付沈家,办法多的是,何必自损……”
“我知道,可我等不及。”
江屏拧眉,就见女孩儿那裹着白布的手隔着衣袖放在他手背上,乌溜溜的杏眼里满是沉静。
“我知道想要对付他们,阿兄有许很多多的办法,也能更周全更加妥善,将我毫发无伤地摘出去,可是我不想等下去了。”
“我不想与沈家一直纠扯,我不想再回那个地方,我不想他们一次一次的找上门来,将满京城的目光都落在积云巷,更不想他们借我之名来诋毁你。”
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甚少提及外间的事情,有时候说起也只说沈家怎样怎样,沈瑾修怎样被人谩骂。
可是知烟毕竟活了一世,也非耳聋眼瞎,她又怎么或许不知道钱家的事情出了之后,江屏也一样受了波及,被人口诛笔伐。
他本就恶名昭彰,为人唾弃,如今更落得个仗着权势“强抢”沈氏女娘的恶名。
他插手沈家后宅家事,那些与他不睦的朝臣世家怎会放过如此好攻讦的机会。
“我知道阿兄会护着我,可我总不能一 生躲在阿兄的羽翼之下,沈家不值得我如此,可是阿兄值得。”
小女娘仰着头轻声道,
“我也想要保护阿兄的。”
她不想使人诋毁如此好的阿兄。
江屏迎着她漆黑的眼,盯着她红唇启阖,说出有些天真的使人发笑的话来。
他本该笑她不自量力,笑他何需个小女娘来保护,可是这双澄澈干净的眼里却看不出半丝虚妄,满满都是认真和诚挚。
他放在膝上的手僵硬着又缓缓放松,嘴角轻抿着时,心中一点点塌陷下来。
当年那场杀戮席卷而来时,漫天火光中,阿娘推着他让他快跑,薛姨护着他逃出来后,藏着他说让他活下去。
他周边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得干净,只留下他自己拼命隐忍着求活一日日到了今天。
已有多少年,没有人说想要护他。
沉默良久,江屏才伸手覆在她额前。
“谁教的乖嘴蜜舌。”
比幼年时期还会哄人。
知烟被揉乱了额发,听他语气松缓下来,歪着头轻蹭了蹭他掌心,嘴角露出两个梨涡。
“阿兄珠玉在前,俺当然也要自学成才。”
“比但是阿兄谋略城府,便嘴甜一些,哄阿兄开心。”
江屏声音低缓,似是在笑:“没大没小。”
知烟噘噘嘴。
就听他又是一笑,那手重新覆上她额前:“唤声阿兄,允你没大没小。”
“阿兄!!!”
知烟笑眼弯弯梨涡醉人。
江屏喉间溢出声笑,似日升暖阳,寒雪初融,山间冷玉染上霞光,低沉却轻缓温暖。
“乖。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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